2014年12月31日 星期三

一四年最後一個日落

站在尖東海傍,身後是媚俗節慶擺設,遊人熙來攘往。從廣東道走來,一路上左閃右避,直到現在倚欄前,仍要當心被一支支自拍神棍當頭棒喝。張眼前望,斜陽躲在高高低低的天空線後,在大廈縫間透出一道道光線,倚著煙霞而散射著,在維港上映照輕浪。

這就是二零一四年最後一個日落。

心血來潮,想乘一趟渡輪。輪上的人都在欣賞夕陽美景,舉起手機拍照。我一直好奇怪,為甚麼美景不用眼看,反倒要透過鏡頭再用眼看呢?我們的生活,每一刻都已經如此精彩,往後的日子裏,我們還有空閒回味過去的現在嗎?就算有,除了鏡頭底下的景象,我們還能記得些甚麼?

下船的位置原來就是摩天巨輪的所在,旁邊就是冬日嘉年華。巨型的機動遊戲靠在維港邊,長長的機械杆有如鐘擺般搖盪,有如指針般旋轉。喜樂的喧嘩聲,此起彼落。刺激、興奮,令人忘記了現實。

沿海濱長廊直走,不一會已到添馬公園。身後仍然是那些遊人的喜樂的喧鬧聲。眼前是那個暗角、那條血洗過的龍和道、還有那棟關了門的門常開。你知道,門後便是那個消失了的烏托邦,是一條最不現實的香港村落。原來不經不覺已走到了這裏,但我還沒有準備好去接受那一片「正常」的景象,因為我還未能夠消化這一個地方的矛盾。

或者應該這樣問:這裏還是同一個地方嗎?數街之隔,便從一個繽紛嘉年華,轉至一個曾經染血灑淚的佔領地。接受不了這種落差,是人之常情吧。我覺得有一點痛苦。為甚麼還要逼自己不斷去回想,不斷地反芻,那一幕幕令人傷痛和憤怒的畫面?我不斷的跟自己說,那邊是一個假象,是一個堆砌而成的假象,裝得歌舞昇平,跟住劇本和時間表,為的就是要把三個月前的事件完全抹掉。但也許,我只是像那些人說的一般,不肯放鬆,不肯釋懷,自討苦吃。也許沒有所謂的真和假,只有你願意相信哪一邊。所謂的真和假,其實只是一種選擇。一種對信念、對執著的選擇。

高處下望,立法會指定示威區空空如也,不見甚麼標貼、絲帶、裝飾,好像它們從來未出現過一般。只有草木不會騙人,叢邊是被踐踏過的痕跡,小灌木都放欄邊靠。就只有這麼一點存在過的證據。走到海富橋,乘扶手電梯而下,空空如也的政總外牆,只有「不准標貼」的標貼告示。一大一小在一起寫生,畫紙上是貼滿小備忘貼的外牆。幻想總是美麗,又總是如此貼近現實。

公民廣場外仍有十數個留守的營帳,大家都很平靜,都在等待。轉這麼一圈後,海富中心外壁的燈飾也亮了,我卻只能想起燈飾下合照中一個個猙獰相。身後又有一浪從中環而至的嘻鬧聲,也許是在嘲笑我吧。

走進港鐵站,又成為了人群中的最平凡一個。車廂是正常的擠擁,沒多久便到目的地。走出站外,夕陽早不見了,只剩那一線餘暉。

矛盾的心情好像還未能平伏。

我在一四年最後一個日落下,遊蕩了兩個小時,讓我發現,香港,真是一個很矛盾的地方。矛盾是很痛苦的;但就只有在矛盾之下,我們才會能夠被逼著去選擇:去選擇究竟要拿著盾默默承受,還是舉起矛挺身奮然戰鬥。

2014年12月30日 星期二

去年

還有兩天,今年便成為去年。其實也只是曆法上的一個記號,並沒有甚麼好慶祝和迎接。反正新的一年也不見得可以過得怎樣好。

這幾天把自己封鎖在家,沒做甚麼特別事,看著鐘兒的長針轉了一圈又一圈。天氣晴朗也沒勁兒動身走走,窩在屋裏不知道在等甚麼。連電腦也懶得開,面書這個新聞台也沒追蹤好一陣子。原來人可以頹廢到這個地步,對身和心都很不健康。

有藉口是身子抱恙吧,從聖誕開始一路病到現在鼻水還不會收,沒過幾分鐘便得入廁所把鼻子暢通暢通。咳還是不會停,只是這兩天稍稍好了一點,沒那麼頻密。睡了整個學期沒睡足的覺,感覺那已經是整個假期中幹過的最有意義的事。

好像是在用頹廢來懲罰自己,但我為何要對自己做這種事呢?又說不出原因來,只是隱隱的覺得,我在甚麼地方做錯了。

怎樣錯也好,到這裏都應該頹廢夠了吧。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。寫完這幾個段落,趁天未黑,下街走一趟吧。

*

收到友人寄給我的兩封信,一短一長。好喜歡這一種簡樸的通訊,用時差搭建情誼,分享生活裏最沉澱的點滴。可是這幾天來的生活都很空洞,要回信的話,似乎沒甚麼好分享。

*

新一年循例好像要一點展望。二零一五年最想要的是甚麼?我想要的,是知道自己想要甚麼。

2014年12月18日 星期四

沒有星星的天空

我們都習慣了沒有星星的天空。

這夜天色很清,沒有看見一朵雲,也沒有看見一顆星。要看星圖,居然不是抬頭抑望天空,而是打開電腦用軟件。很方便,對吧。

沒有了抑望天空的習慣,不再有神妙的幻想。不再幻想遙遠的星星,一閃一閃的,是在向我們眨眼;不再幻想於光年以外的星球,也有人跟我們遙遙對望著。失去了幻想的空間,就失去了實現幻想的衝動。因為,你想要知道的,彈指間就能呈現熒幕前。這樣卻令我們失卻尋找的欲望。問一問自己,你得到的,是資訊,還是知識?

當再遙遠的事都給成了眼睛與熒幕間的五十厘米,那站在我們身邊的人又是甚麼?話語變成了電子相互造成的振動,想法變成了極管發出的微光,情緒變成只是簡單筆劃組成的小如豆粒的符號。我們失去了感受的能力,在冰冷的鍵盤面前,我們以為自己得到了世界。這,就叫做生活嗎?

「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五味令人口爽」。你上一次看見滿天繁星是多久以前?你上一次用心聆聽叢間低吟若隱若現的蟬鳴是多久以前?你上一次嚐到山間清泉甘醇水香是多久以前?我們生於大自然裏,卻完全不認識大自然,只懂埋頭在自己建構的自以為現實裏,追逐那些符號和標記。

我們自大,我們狂妄。我們以為,「大自然需要我們保護」。那是最令我噁心的句子。是我們需要大自然。

可是,沒有人知道,沒有人記得。

因為,我們都習慣了沒有星星的天空。

2014年12月10日 星期三

黃竹山荒村

友人出國留學,知我樂山,臨別前贈書,曰「四分之三的香港」。今晨有閒,胡亂翻書,見「茅坪古道」一節,荒村遺址,古殘之味甚濃;見天雖不清,但也無雨,可以一遊也,遂率性而行。

按圖索驥,乘小巴至菠蘿輋,上走尋馬鞍山郊遊徑之入口處。沿梯上走,路邊指示牌旁見一鋪石小路,便是茅坪古道。雖說是古道,但路徑甚開揚,平坦,無甚起伏,相對易走。

走約莫半小時見一特色小亭,旁邊幾個神位,原來是間伯公廟。神位前殘存少量香火,看來也有人定期前來供奉。路上也碰上山友幾位,道是從梅子林一路走來。

未幾又見分岔口,左邊是下降回北港的路,直走便至茅坪,當然選直路。不一會已到茅坪郊遊地點,是一塊小平地。認清方向,往黃竹山方向前去。地勢不高,林蔭甚多,苔蘚滿石路。走好一回也不見村,以為自己走錯了路。忽然有一粉紅石屋在路的右邊出現,於是循小路下降,正好落在這隱密小屋門前,旁邊還種了一棵桔樹,果香飄飄。屋子不算破舊,可能仍有住人,逐未敢跨欄而過。

沿大路續走,過一小溪,乃見荒屋,都是一些石砌小房。房頂已無,房內亦雜草叢生,若多過十年,恐怕全房都被植物吞噬。前行三十餘步,又見路旁一棟劉氏宗祠,修葺上好。然後沿路都是荒村廢屋,外牆仍立,但裏面樑子盡斷盡塌,屋頂全無,瓦片碎滿地,極有荒涼之感。

走至近梅子林出口,左轉可至花心坑村,欲前看村民簡樸生活;豈料狗吠聲不絕,凶狠非常,不敢招惹,匆忙退出。沿田邊走到梅子林路,沿長命斜一直走至大水坑,乘馬鐵而歸,茅坪古道遊至此而終。